我有時思考,為什么二十歲時那頭華蓋如蔭的一頭烏發(fā),如今不見蹤影。五元錢的剃頭費,板寸最劃算。剃頭的學徒女生始終巧笑倩兮,甚至不肯收錢。巧笑倩兮,滾入紅塵,顯得純潔。二十歲之后,萬物生長,花朵怒放,春去秋來,最初的濃墨重彩,以輕盈的不易察覺的方式隱遁。假如現(xiàn)在我的茂盛烏發(fā)仍在,是中分好還是三七開,剃頭費貴嗎,貴,就不刮胡子了。滿臉絡腮,有孔武之美。
一大早,妻就要求我陪她去爬“垃圾山”。是通知,不是商量。垃圾山不高,頂峰一塊場地倒是軒敞,高木森立,竹篁青翠。還有休憩的長椅。我不肯去坐上一坐,我想應有夜鳥棲息于此。免不了拍幾張照。因為胖,妻給我拍的側身,臉是小了些,大肚腩清晰地凸顯。也算是失之東隅、收之桑榆吧。但我以為,繁華事散,難逐香塵,流水無情,唯草自春。
真是歡脫。野孤設計游戲,直接從中盤開戰(zhàn)。我?guī)煆募犹傧壬,亂戰(zhàn)能力出眾。凡掠戰(zhàn)者,望風披靡。當年加藤先生所著《直線攻擊流》,曾一直擱在書案前,略略翻過,日久積塵。內(nèi)容不太記得,“直線攻擊、不事鋪陳”八字真宮融入血脈。面對波譎云詭的棋局中盤,我構思華麗,選點奔放,一派名家風范。但那本《直線攻擊流》很讓人傷腦筋,明明是借的,可借者為誰早已忘卻。而現(xiàn)在,連書也不知所蹤。
聽見鳥兒們嘰嘰喳喳,我就起床。一切就緒,天也亮了。攜妻出去走走,拍林間日出,拍湖畔剪影。這一趟,走得舒暢。我在蓮湖邊新鋪的木條地,看見有練瑜伽的席地而坐,看見老者排好隊列打太極。一路走來,未見熟人,倘遇著,為了打招呼,我會和旁邊所有人打招呼,或者索性低頭不語。但我一直沒見著那個兩年前喝早酒穿花衣裳的精瘦漢子。
本計劃,五天假,讀本書。結果,書就在案前,整天里忙著在黑白棋局里廝殺。所以氣質(zhì)有點差。立夏日,包了二百只餃兒。一百只芹菜的,另一百只,也是芹菜的。玩笑,另一百只是韭菜的。韭菜芳香,招來微蚊縈繞。其實我一拍掌,就能拍掉幾個,但我心慈悲。我還不夠慈悲,念頭動一動,就差了很多。
書雖不讀,書還要買。睡意蒙眬中,買了兩本詩。醒來查查淘寶,才知不是在夢中。我年紀輕輕,已然吃了三年高血壓藥。每早,一粒大而白,一粒粉而小。今天掉了一粒粉而小,滿地板找,沒找到。下回掃地若掃到,我會直接扔了,再吃就不衛(wèi)生了。晚餐后,樓外嘩嘩聲,妻說下雨了。下樓瞧瞧,原來樓頂哪家的太陽能壞了。那水兇猛,淋了我一身,也不知衛(wèi)不衛(wèi)生。
朦朧中買的詩集到了。于堅先生。年輕時有個朋友提起他,我才記住這個名字,朋友說他拒絕隱喻。朋友那時蒼白長臉,若有一襲長發(fā),絕對像個憂郁的詩人。但他的才情不及我,那時我倒有一襲長發(fā),像劉歡。后來零星讀了點于堅先生的詩文,感覺“勁勁兒”的,很對胃口,F(xiàn)在我一面在棋上秉承加藤先生直線殺戮的血性,一面窺探于堅先生的硬核敘述,這說明,我是個情商不高的傻人兒。
二十四年前,我和這個笑容燦爛的姑娘見了面。結婚生娃,娃也有隨她娘的燦爛笑容。娃也有隨她娘的樂觀心懷。我本是悒悒,時光造化,我也隨娘的笑容燦爛。午間,一半星雨一半驕陽,歸家,小寐一場。精力蓄滿,殺敗幾個7段,忽感內(nèi)急,完事照照鏡子,五十來歲的老頭兒,笑得燦爛——會不會有些不正常?
信手寫一寫。本來,晚餐是吃昨天的剩菜,有肉燒小土豆、肉末蒜蓉茄子等。大約下午三點多鐘,突發(fā)情況,妻攜老母去開展購物、美容和餐飲等一攬子活動了。如此一來,倒給我騰出了自由空間。剩菜倒垃圾。切三個番茄糖拌,煎一鍋韭菜餃子,這兩樣,清爽,解饞,足以佐酒。當然,過程中,還有醋,還有歌,還有詩。還有我浮想聯(lián)翩的混沌。
以詩作結:
回家一盆面 兩只煎蛋 一堆青椒肉絲兒
蔥花點綴
暮色將深 打開燈 三十年的光線依舊
當然 得滿上一杯
煎蛋和青椒肉絲兒和酒
此番相聚 結果
徒留白茫茫一坨須面真干凈
些許醋味兒 我愛吃醋 湯水味兒濃
妻收拾干凈 遞過一盞茶 豁口窄腰的杯子
想到明日和異鄉(xiāng)的娃兒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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